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湛江,夹竹桃

艾 青

    一九六五年春,中央农垦部在湛江召开“全国农垦会议”之后,有一个朋友回来说:“湛江真美,水是蓝的,街道整齐而且干净,两边的林荫路上种的是夹竹桃,我们去的时候正在开花,叶子象竹叶,花象杜鹃花,几乎条条街上都有,你想,湛蓝湛蓝的江水,艳红艳红的夹竹桃……”
    林荫路种夹竹桃,我还是第一次听见。平常所见的夹竹桃都是种在大花盆里,只有一人高。种在街上,那该有多高,而且花要比杜鹃大得多,条条街上都种了夹竹桃,该有多美。
    于是,我的脑子里,湛江和夹竹桃就连在一起,再也分不开了。我对湛江久久地响往。
    今年三月,我终于有机会到湛江,心里自然想亲眼看看夹竹桃构成的林荫路。
    湛江港务局把我们安排在新盖而没有完工的、五层高的“霞山饭店”。
    我走上“霞山饭店”的五楼,马上在走廊的窗口向外看,远方是蓝色的湛江,近处的房顶有很多避雷针,后来听说湛江所处的雷州半岛是以雷多而出名的。
    我在窗口看了很久,没有发现夹竹桃。
    我到湛江当然不是为了看夹竹桃,我的任务是访问湛江港。
    港务局的副局长张仁恕同志来看我们,点上一支烟谈起来。他是从什么开会的地方挤出时间来的。他是个北方人,对湛江赞不绝口:“咱们这儿可好啦,也不用人工造岛,港深,江面很宽,贴着两岸设一百个泊位没有问题。这儿也不用搞防波堤。这儿的水总是蓝蓝的,下雨这样,晴天也是这样,是个清水港,也是个深水港,又是个避风港,冬天不冷,夏天不热。我是从‘三大火炉’(南京、武汉、重庆)来的,这儿可好多了。这是我国大陆海岸线最南的港口,进出口都方便,从地图上看也是个好地方。海员们反映:‘湛江的水好喝。’”
    最后他把烟头拧死在烟灰缸里补充说:“湛江是个天然良港。周总理来过,他说湛江是‘南方的青岛’;陈毅将军也来过,他说湛江是‘中国的日内瓦’。 ”
    一个是“南方的青岛”,一个是“中国的日内瓦”,无非都是说湛江美得很。
    在到“海员俱乐部”吃饭的路上,人行道并不干净,种的是菠萝蜜,结的果子很大,但没有成熟,不知道是什么味道。另外还有棕榈,却没有夹竹桃。
    为了搜索湛江的历史影迹,我们访问了两个老工人。一个是湛江本地人郑南山,已经五十九岁了。另外一个是海康县人陈亚香,也已五十一岁了。除了他们之外,还有一个年轻的湛江人,从空军转业的杨振洪,他在港务局搞宣传工作。
    谈话是散漫的。象拆一件旧毛衣,找到线头拉一段,又得找线头——断断续续地说着、想着。一开头就说:“从一八九八年法国人登陆到今天已八十一年了。
   “我们小的时候,湛江只是一里多长的小码头,只能停靠三十吨以下的木帆船栈桥码头,用驳船装卸货物,由二百多个码头工人肩扛杠抬。以‘寸金桥’为界,划为‘洋界’(法国租界)、‘唐界’(中国人地区)。
   “湛江口上的东山岛、沃州岛都是法国人。我们和法国人打过仗,把他们赶过了‘寸金桥’。
  “法国人在湛江开了一个‘万利公司’,是赌钱的,有大烟馆卖鸦片,一船鸦片可以赚回去几船金银。法国每年从鸦片收入一百六十万元西贡币。
   “那时候,总人口不到五万,却有一千多娼妓。
   “日本人的‘三井’、‘三菱’也在湛江做买卖。
   “法国人、日本人、国民党,一共统治湛江半个世纪,只有一个发电厂、一个火柴厂、一个手工织布厂、一个制爆竹的小厂。
   “那时候湛江工人很苦:
    一个杠、两条绳,
    流浪街头难活命……
   “过去的旧码头,就是现在的第一作业区。那时都是甘蔗地、地瓜田,死人坟地,常有土匪出没,下午五六点钟没有人敢到那边。
   “那边也是刑场,尸首扔在沙滩上。海面也常有浮尸。
   “湛江工人都是从四处逃荒来的。
   “海员有革命传统。二十年代就有党的工作。一九三九年成立广州湾第一个支部。
  “一九五O年开始有了自己的引水员。
  “解放后盖了许多新楼,修了马路,在林荫路上种了夹竹桃、棕榈、菠萝蜜、椰子,但是海南岛的椰子种在湛江不结果子。
  “那时候,湛江的街道很干净,夹竹桃开花,就显得更漂亮了。
  “湛江人口增加到四十万,它成了我国第七个大港。有了化工厂、机械厂、农机厂、糖厂、罐头厂……十几万工人。办了水利专科学院、医学院、气象中专。
  “现在最热闹的市区就是过去的尸骨狼藉的沙滩。”
    郑南山是从放羊娃开始,现在是全港的总调度员;陈亚香现在是第一作业区办公室副主任,管龙门吊的修理技术指导。
    港务局安排我们首先参观的是第一作业区。我们坐小轮船到第一作业区。这个码头有五个泊位,承担的是粮食、化肥、水泥以及杂货的进出口。这个码头能停泊五万吨级的货轮,有五万平方米的仓库。有十五台龙门吊,工人三千二百多人。年吞吐量二百三十万吨到二百五十万吨。
    湛江是一个与欧洲交往的港口。一九六六年周总理批示:“把湛江港建成支援世界革命的港口。”
    建港中遇到最困难的时期是一九六八年到一九六九年,许多工人都出去“闹革命”了,只有不走的部分继续上班。
    引进技术也受到无政府主义的干扰不能使用。
    磷矿码头是一九七O年设计的,我们不同意工字型方案,也没有看见计算书,交通部没有批,总工程师没有签字就动工了。不听总工程师的,说是“敢想、敢干”,实际上是无政府主义,结果梁断了,为了加固耽误了两年的时间。共损失六十多万元。这叫做什么“设计单位把好关”。  桥吊与门吊之间也有反复。门吊两边漏,污染很厉害。
    磷矿码头属第三作业区。
    这个作业区受“四人帮”的干扰,什么“崇洋媚外”、“贪大求洋”,一顶顶帽子飞来,码头建好了,上海承造的设备来不了。
   “四人帮”的“要做码头的主人,不做吨位的奴隶”黑风吹来,经常发生“压船”现象。磷矿运不出去,影响农业生产。
    一九七三年,外轮来货积压太多,周总理指示:“三年改变港口面貌”。象一声惊雷,使大家振奋起来,湛江港先后发展了第二、第三作业区(后一作业区在一九七O年就已设计了)。  我们来到第二作业区。
    码头上停泊着一艘二万三千吨级的希腊船。这个码头也有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的货轮。
    我们走不多远,停泊着一艘二万吨级的巴拿马“色西拉”号。
    这个作业区有十九台龙门吊,最大的一台是意大利造的。 
    小轮船把我送到油码头。
    这儿有五万吨级的油码头和千吨级的供油码头,还有长达一千五百米的原油码头。
    附近停泊着一艘七万吨级的大油船“大庆”号。
    一艘巴拿马的“雅伦”号从海面驶过……
    这个作业区是转运石油的,如果把港口加深,可以容纳二百四十万吨。年吞吐量达七百六十万吨。
    第三作业区原是一个岛,现在用人力把它填成一个半岛。
    这儿有十八台龙门吊,去年达到了九百五十万吨吞吐量。
    港务局的同志说:“按吞吐量说,湛江是全国港口的第七位。去年共停泊过十六个国家的二百四十条船,其中有日本、索马里、苏联、希腊、巴拿马、英国、荷兰、瑞典、法国、利比里亚、罗马尼亚、南斯拉夫、巴基斯坦……
    “外轮装卸是规定时间的,有奖有罚,装卸慢了,每天要罚六七千元。租船也一样。  “去年本港上交利润二千一百五十三万元。”
    今天,江面上无风也无浪,我们所定的小轮船直线来回走了十六海里,回到了第一作业区,大家上岸。
    我的确看见了“南方的青岛”、“中国的日内瓦”的壮阔的风光。
    但是,使我感到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看见夹竹桃——红艳艳的夹竹桃,作为林荫道的夹竹桃,它们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砍伐了的呢?是什么人竟会仇视美呢?
    我的心里一直很纳闷。

    一九七九年五月 北京
  (选自《艾青选集》)
    现在湛江市区仍到处可见夹竹桃

来源:湛江晚报